第二节 中国史前农业遗存的发现与研究
一、中国农业起源问题的探索
在世界范围内,中国是农业最早发生的主要起源地之一。自古以来,中国就形成了十分重视农业生产的传
统,“以农为本”的思想根深蒂固,而且还有许多有关农业起源传说的文献记载。如《白虎通•号》曰:“古之人,皆食禽兽肉,至于神农,人民众多,禽兽不足,于是神农因天之时,分地之利,制耒耜,教民农作……”。《新语•道基》曰:“至于神农,以为行虫走兽,难以养民,乃求可食之物,尝百草之实,察酸苦之味,教民食五谷”。依上述记载来看,古人认为农业产生的社会需要是因为“人民众多,禽兽不足”而“难以养民”,所以需要寻求新的食物来源,于是就在“尝百草之实,察酸苦之味”等种种实践的基础之上发明了农业。
过去,由于有关考古资料的缺乏,有关中国农业起源于何时、何地等问题,长期以来一直不甚清楚。及至 20 世纪 70 年代以后,人们一方面逐渐认识到有关农业考古研究对于探讨诸如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的转变、文明的起源等问题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在田野考古工作中也有了一系列突破性的进展,特别是黄河、长江流域新石器时代较早阶段农业文化的发现,为探讨农业起源问题提供了重要资料。此外,近 20 多年来基于多学科综合研究工作的不断开展,对探讨农业起源问题也产生了非常积极的推动作用。目前,有关农业起源问题已经成为中国新石器时代考古学中的一个重要研究课题,并不断取得令人关注的重大成就。
如前所述,早在 20 世纪 30 年代,瓦维洛夫就认为东亚(主要指中国)是世界农业起源的中心之一。但在 20 世纪中期以前,由于缺乏必要的实物资料证实,关于中国农业的发生问题,一直存在许多不同意见,并形成了“外来说”和“本土发生说”两种主要观点。“外来说”认为,中国的旱地农业是由西亚传来的,而水田稻作农业则是由南亚、东南亚、印度传到华南的。 20 世纪 50 年代以后,特别是 70 年代以来发现了大量时代较早且不同于西亚、中美、东南亚的史前农业遗存,这些遗存所反映的作物品种、农具形式、耕作方式以及家畜种类等都独具特色,构成一个完整而独立的原始农业体系。因此,中国农业本土发生说逐渐占据绝对优势,并得到世界学术界的承认。
关于中国农业最初的发生地点,国内学术界也有不同的看法。有的学者考察了植物生存环境后认为,中国原始农业同世界其他地区一样,也经历了一个由山地农业到低地农业的发展过程。农业“发生”的地点不同于农业“发展”以后的地区分布。综观人类所驯化的农作物,无论是麦、粟、稻类,还是其他粮食作物,大都属于禾本科,禾本科包括了大多数作物,也包括了大量的野草,即作物与野草之间存在着更多的亲缘性,人类可能就是从野草中驯化出作物的。可以设想,作物在尚未驯化之前,它们的野生祖本与其他植物之间曾发生过物竞天择式的激烈斗争,结果各自占据了适合于自身特点的生存空间。因此,观察作物野生祖本的分布特点,就可以追溯到作物最原始的发生地点。在土质优良、水肥充足的地方,是没有作物野生祖本立足之地的,多年生的乔木林或枝叶茂盛的灌木丛早已夺去了营养和阳光;只有土质贫瘠、干湿明显、大型树木无法生长的地方,作物的祖本野草才容易扎根生存。根据野草的原生地多在贫瘠地点这一客观事实,便可以推测:史前农业最初并不是发生在似乎更加“适于”农耕的地方,而是环境相对更为恶劣而现在看来“不大适于”农耕的地点。因此,农业的契机很可能就是在较为贫瘠的山间林地边缘杂草地中发生的 (16)。
有些学者还在分析考察有关民族学以及古史传说资料基础上,支持农业发生于山地说的观点。他们认为:迄今为止,在黄河和长江流域等广大地区发现的农业文化遗址,大多分布在河流阶地或平原地带,均是已经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农业文化遗存,离开农业发生的初始阶段已相当远了。因此,这些遗址所在地及其附近地区,可能都不是农业最初的发生地点。从聚居在云南的独龙族、怒族、佤族、苦聪族、景颇族等少数民族的原始刀耕火种耕地毫无例外地都分布在山地,并结合古代关于“烈山氏”刀耕火种农业耕作方法的人格化传说以及近代某些民族对山林的崇拜来看,初始的农业必然是刀耕火种,其发生地应在山林地带 (17)。
持不同意见的学者则认为,农业的起源地点未必都是山地,也可以是平原湖沼地带,因不同粮食作物的生长习性而异。首先,旧石器时代人类的生活地方虽然大都依山傍水,但茫茫原野,早就是他们狩猎、采集的天然场所。通过长期在平原上的采集植物,了解了植物生长规律,然后在积累了一定的经验的基础上,加以适当的条件就可在平原上驯化植物,开始早期农业,这是逻辑的必然。其次,中国已发现的裴李岗、磁山文化和仰韶文化遗址,是黄河流域原始农业遗存的典型代表,主要位于河流两岸的阶地或岗地上,它们勉强可以划入山地农业一
类。而长江流域及其以南的广大地区,已发现的农业文化如河姆渡文化、马家滨文化、良渚文化、大溪文化、屈家岭文化等,多属平原湖沼类型文化。这里自古至今都是以水稻为主要粮食,而水稻适宜于平原湖沼地区生长的特性,是从湖沼地区的野生稻发展而来的。原先居住在美国伊利安湖一带的印第安人,就是采集湖边生长的野稻为食的。而河姆渡人的定居性干栏式建筑也证明早在 7000 多年前 , 人们就已生活在平原湖沼地带了。因此,水稻的起源地点还是应该到长江流域及其以南的平原湖沼地区去寻觅 (18)。
总之,中国土地辽阔,不同地区的自然环境各异,所形成的史前文化也各具特色;由于不同的作物的生长习性不同,不同的文化栽培的作物品种也有差异,因此,很难用一种模式去考察不同的文化农业的起源情况。从目前的考古、环境等学科研究情况来看,中国黄河流域及其以北地区主要是旱地粟作农业文化的分布地带,故北方黄土地带较为干旱的山地或河流阶地,可能是粟类作物的起源地;长江流域及华南广大地区是水田稻作农业文化的分布区,故稻可能起源于这一地区高温多雨的平原湖沼地带。
二、关于中国粟作农业的起源
1 .粟作遗存的考古发现
粟( Setariaitalica ),即中国先秦古籍所记载的“稷”,也就是北方的谷子,其米称“小米”。粟在北方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现最为普遍,无疑是最主要的作物种类之一。进入历史时期以后,仍因粟是这一地区占居首位的粮食作物而受到重视,以至人们常用“社稷”(土地与粮食)作为国家的代名词。所谓粟作农业,指的是以粟为主要栽培作物的农业,除了粟之外还有黍( Panicum miliaceum ,也称“糜子”,其米为“黄米”)、高粱等谷物和蔬菜。粟作农业的起源问题一直受到学术界的高度重视。
中国最早发现的粟,是 1931 年,在山西万荣(原万泉)荆村瓦渣斜遗址出土的“黍稷及黍稷之皮壳”,后经日本学者和岛诚一带回,经日本东京帝国大学鉴定为粟和高粱 (19)。但荆村遗址包含了仰韶文化和龙山时代遗存,标本出土层位不明确,有的学者对上述鉴定结果、特别是高粱,持怀疑态度。此外, 1934 年~ 1937 年在陕西宝鸡斗鸡台戴家沟遗址的新石器时代遗存中,“出土的瓦鬲中发现谷子粒”,但具体的情况不甚清楚
(20)。
进入 50 年代以后,粟类遗存开始有了较多的发现。其中, 1954 年~ 1957 年发掘的西安半坡遗址,在一些陶罐陶罐和窖穴中出土了较多的谷类遗存,经华北农学院鉴定为粟;还在一件完整的陶罐内( e.4753 )发现有炭化的菜籽,经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鉴定为芥菜或白菜一类的种子 (21)。此外,从 50 年代~ 70 年
代,在黄河流域发现有粟类作物遗存的遗址主要有如下 :
在黄河中游地区,属仰韶文化时期的遗址有:陕西宝鸡北首岭、郴县下孟村、华县元君庙和泉护村;河南洛阳王湾和孙旗屯、临汝大张、郑州大河村和林山砦等。属龙山时期的遗址有:陕西武功赵家来(客省庄二期)、山西襄汾陶寺等。
在黄河上游地区,属马家窑文化的遗址有:甘肃东乡林家(马家窑类型)、兰州白道沟坪和红古城、永靖马家湾、永昌鸳鸯池、青海乐都柳湾(马厂类型)等。其中突出的是, 1974 年~ 1975 年在青海柳湾墓地发掘的 318 座马厂类型墓葬中,半数以上的墓都随葬有容积较大、装有粮食(粟)的粗陶瓮 1 ~ 4 件 (22)。属齐家文化的遗址有:甘肃临夏(原属永靖)大何庄,青海乐都柳湾齐家文化墓地等。
在黄河下游地区,属大汶口文化的遗址有:山东胶县三里河、莱阳于家店 (23),江苏邳县大墩子等。
在黄河流域以外的东北、西北甚至长江流域和华南的云南、台湾等地区也有发现有少量的粟类作物遗存,但一般时代均较晚。
70 年代以后,在黄河流域开始发现一系列年代较早的农业文化遗存。其中,出土数量最多的是属磁山文化的河北武安磁山遗址, 1976 年以来,共发掘了 345 座窖穴,其中有 80 座残留有炭化有粮食堆积,一般厚约 0.3 米~ 2.0 米,有 10 座厚达 2.0 米以上,约相当于新鲜粮食 10 万余斤。经中国社会科学院黄其煦先生鉴定为粟。
在河南裴李岗文化的新郑裴李岗 (24)、沙窝李等遗址 (25)中曾发现可能是粟的谷粒。
在渭水流域老官台文化的甘肃秦安大地湾遗址一期文化遗存 H398 中,曾发现少量炭化植物种子,经甘肃师范大学植物研究所鉴定为黍。
在黄河下游北辛文化的北辛遗址中曾发现炭化粟遗存。
2 .史前粟作农业的起源
粟的野生祖本是狗尾草,在中国古籍中称之为“莠”。野生狗尾草广泛分布于黄河流域和北方黄土高原地
区,与粟易于杂交,田间常见的一种谷莠子,便是粟与狗尾草杂交后形成的一种中间类型的后代。在旧大陆的栽培作物起源的几个重要地区如西亚、中美等地,均没有发现粟类作物;欧洲发现的最早的粟为公元前 3000 年。因此,我国黄河流域出土的粟,是目前世界最古老的栽培粟类实物遗存,粟起源于中国华北地区已成为国内外比较一致的意见。
三、关于中国稻作农业的起源
1. 关于稻作农业遗存的发现
稻( Oryza sativa )是中国古代最早的栽培作物之一。所谓稻作农业,就是指以稻为主要栽培作物的农业经济形式。世界上栽培稻分属两个种,一种通称为“亚洲稻”( O.sativa ),另一种是“非洲稻”
( O.Glaberrima )。但在世界农业史上,亚洲稻的重要性远远大于非洲稻。
关于亚洲稻亚种的分类,各国学者存在着一些不同的看法。早在 1928 年,日本学者加藤茂包就曾将亚洲稻分为印度型亚种(长型)和日本型亚种(圆型),并为国外学术界采用。中国农业科学院著名农史学家丁颖先生经过长期研究之后,对栽培稻的多型、多生态性得出了全面的、系统的认识。早在中国的汉代,许慎《说文解
字》中就有关于区分籼( xian, 仙音)、粳( jing, 晶音)两种稻特性的记载。丁颖先生据此重新肯定了籼、粳稻的定名,分别命名为籼亚种( O.sotiya, L. subsp, H sien. Ting )和粳亚种( O.satiua,L.subsp,Keng Ting )两种类型,而不同意把籼稻和粳稻分别称为印度型和日本型。他指出,籼、粳稻同属一个祖先,籼稻是基本型,粳稻是变异型,它们主要是因栽培地带温度高低不同而分化形成的地理的气候生态型;在早、晚稻中,晚稻是基本型,早稻是变异型,它们是季节的气候生态型;在水、陆稻中,水稻属基本型,陆稻是变异型,它们是土地生态型或称土壤生态型 (26)。
关于亚洲稻的起源地,最初多认为是在印度,故有的日本学者将籼稻定名为“印度亚种”。但从考古发现方面来看,印度目前发现的稻作遗迹均较晚,其中古吉拉特邦的洛塞尔遗址( Lothal )为 2300B.C ,兰加普尔遗址(Rangpur )为 2000B.C 。 60 年代在泰国东北部的能诺他( Non Nok Tha )和班清( Ban Chiang )遗址发现了稻谷遗迹,能诺他遗址的年代为 3590 ± 320B.C ,班清遗址为 3600B.C 左右。于是又将有些学者的注意力引向东南亚地区,发掘了上述遗址的美国考古学家戈尔曼、索尔海姆等人都认为,东南亚应是古代栽培稻的起源中心 (27)。
20 世纪 70 年代以来,在中国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约 7000 ± B.P )发现了大量早于印度和东南亚的稻谷遗迹后,中国的长江流域及华南地区又成为学者们关注的焦点。至今为止,由于在长江流域及华南广大地区发现了数量众多、年代最早的稻谷遗存,加上这一地区有野生稻分布,使得国内外越来越多学者倾向于中国南部是亚洲稻的起源与演化中心这一看法。
早在 1921 年,瑞典学者安特生就曾在著名的河南渑池仰韶村遗址的一块陶片上发现了许多谷物压痕,后将标本带回瑞典经鉴定为稻 (28)。这是中国考古学上稻谷的首次发现。但由于仰韶村遗址包含有从仰韶文化中期到东周时期的不同时代文化堆积,该陶片具体的出土层位不清,又未发表陶片的图像,故这一发现的文化性质一直不能肯定。
从 50 年代开始,陆续在长江流域发现了一些稻谷遗痕,如 1956 年在江苏无锡仙女墩遗址下层(良渚文化?)发现有稻壳凝块; 1956 年、 1958 年,在浙江吴兴钱山漾遗址(良渚文化)发现有稻谷和米粒及遗留在陶片上的压痕,经鉴定为稻; 1958 年~ 1959 年,在浙江杭州水田畈遗址(良渚文化)发现有大量的炭化稻谷; 1961 年,在上海市青浦遗址下层(马家滨文化)发现有稻谷及其茎、叶等,经鉴定为籼型稻。
70 年代开始,稻作农业遗存有了突破性发现。最重要的发现是, 1973 年~ 1974 年发掘河姆渡遗址时,在第 4 层(约 7000B.P )约 400 平方米的范围内发现有大量的稻谷、稻杆、稻叶,有的地方厚达 20 厘米~ 50 厘米;谷壳和稻叶保存完好,有的稻叶色泽如新、叶脉清楚,有的颖壳上连稃毛也清晰可辨。经浙江农业大学鉴定为栽培稻籼亚种晚稻型水稻,有的学者则认为可能还有粳稻存在 (29)。 1972 年~ 1973 年,在江苏吴县草鞋山遗址的第 10 文化层(属马家滨文化,年代 6275 ~ 5915B.P )中,发现有可能是粳稻和籼稻的炭化谷粒 (30)。
80 年代以后,又有了一系列重要发现。 1979 年~ 1980 年发掘的浙江桐乡罗家角遗址(属马家滨文化, 7100 ± B.P )中发现有籼稻和粳稻。 1988 年发掘的湖南澧县彭头山遗址( 8500 ~ 7800B.P )中发现了更早的稻谷遗存,在一些红烧土块中夹杂有许多稻壳,有些陶器也是掺合稻壳碎屑而烧成的;经初步观察为栽培稻,但品种尚待正式鉴定 (31)。 1983 年~ 1987 年发掘的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属裴李岗文化, 8942 ~ 7801B.P )中,在一些灰土中发现许多炭化稻类籽实,在一些红烧土块上也发现有稻壳印痕,经鉴定为粳稻
( 74.4 %)和籼稻( 23.3 %),并有一粒野生稻 (32)。
90 年代以来,又在江西万年仙人洞、吊桶环和湖南道县玉蟾岩遗址发现了公元前 10000 年前后的人工栽培稻遗存。
据我国著名的农业考古学家陈文华先生 1989 年统计,共发现有稻谷遗存的遗址 72 处,其中长江流域有 57 处,黄、淮河流域 9 处,广东 2 处,福建 2 处,台湾 2 处 (33)。浙江农业大学的游修龄教授对我国新石器时代水稻的品种资源进行了综合性研究后指出:① 早在七千年前已有粒形似籼似粳的区分,特别以太湖地区为突出,这表明栽培稻之分化为籼粳两个亚种是极早的事;② 籼和粳系在同一遗址的稻谷遗存内出现,所占百分率因时间而异,即年代愈早者,籼的百分率愈高(最高为罗家角遗址,可达 76.74 %),支持了太湖地区的粳稻似有从籼演化而成的论点;③ 出土的稻谷(或米粒)大小明显不一,表明是较原始的杂合群体,总的是谷粒偏小,估计其千粒重在 22 克左右;④ 还有少数不属籼粳的过渡类型,河姆渡稻谷中个别有颖肩削尖的类型,这在我国现今稻谷中已不见,但在东南亚地区还有此种类型。从品种资源的角度看,正是由于新石器时期这些杂合群体的存在,代表了它们中间蕴藏着极其多样性的种质基因,使我们的祖先在长期的不断驯化、选择过程中,慢慢地选出各种各样的水稻类型和品种来 (34)。
此外, 1963 年以来,经过较为全面的调查研究,确定了我国主要分布在北纬 18 °~ 25 °区域内的三种多年生野生稻,即普通野生稻、药用野生稻、疣粒野生稻的特性及其地理分布 (35)。至今,农学家们还充分利用水稻的杂种优势,把普通野生稻与栽培稻自然杂交,培育出许多水稻新品种。因此,多数学者认为,中国普通的栽培稻就是由这种普通野生稻驯化培育而成的。
2. 史前稻作农业的起源
虽然国内外多数学者主张亚洲稻起源于中国,但在具体在起源地问题方面,却存在着不同的看法。大体说来主要有以下几种假说:
云贵高原说 这一假说主要是从生物学的角度,根据自然地理条件以及野生稻资源的分布状况来论证的。如日本学者渡部世忠认为,在南亚、东南亚和中国的云南一带,广泛分布着与栽培稻有亲缘关系的野生稻,因而主张水稻的原产地是从印度的阿萨姆邦到中国云南地区的“阿萨姆•云南说” (36)。一些中国学者则认为水稻起源于云南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云南的植物种类多达 15000 余种,约占全国的一半,素有“植物王国”之称。云南境内现有水稻品种 3000 多个,稻谷的种植从海拔 40 米到 2600 米垂直分布。由于地理环境以及气候特点的影响,就使得云南成为作物变异的中心。而且,运用同功酶方法对云南稻种进行的分析结果表明,这里的现生栽稻种的亲缘关系十分接近于现代普通野生稻,所以云南现代栽培稻的祖先很可能就是云南的普通野生稻
(37)。
关于早期稻作农业的传播问题,非律宾学者张德慈认为:“可能系自尼泊尔 → 阿萨姆 → 云南地区经由云南引入黄河流域 , 且自越南经由海路引入长江下游盆地 (38)”。中国学者柳子明则认为“根据云南、西江流域、长江流域、海南岛、台湾省等广泛地区,都分布有野生稻的事实和文献纪录,可能说明起源于云贵高原的稻种沿着西江、长江及其发源于云贵高原的河流顺流而下,分布于其流域或平原地区各处 (39)。”
华南说 这一假说主要着眼于华南地区广泛分布的野生稻资源而论证的。早在 1949 年,著名的农学家丁颖先生就提出:“中国之稻种来源,与古之海南即今之华南有关 (40)。” 50 年代,他再次论证:“根据我国五千年来稻作文化创建过程并由华南与越泰接连地带的野稻分布和稻作民族的地理的接壤关系,特认定我国的栽培稻种是起源于华南 (41)。”考古学家童恩正先生也主张华南起源说,他认为东南亚及中国南部,包括福
建、广东、广西、云南、台湾诸省及中南半岛的越南、老挝、缅甸、泰国、柬埔寨诸国,属热带或亚热带气候,更新世之未至全新世之初,本地区的生态条件及植物的种类大同小异。因此,在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过渡期中,亦即人类由单纯仰仗自然的狩猎采集经济向生产经济转变期中,这里的文化也呈现出某些一致性,这一地区在农业起源问题上存在着若干共同规律;根据泰国北部仙人洞遗址( 11690 ± 560 ~ 8750 ± 140B.P )和台湾台北县大坌( ben, 音奔)坑、高雄凤鼻头遗址的发现,这一带从很早时候起,就可能开始了豆类、硬果类、根茎类、果树类等人工栽培植物的种植了,因此华南地区农业的起源,可能具有自己独特的发展道路;中国南方的野生稻无论从数量或品种来看都要超过杭州湾邻近地区;根据现有的资料,基本上可以肯定亚洲栽培稻的起源地就在中国长江以南地区。它可能在浙江省的杭州湾一带,但更有可能在纬度较南的云南、广东、广西地区
(42)。李润权先生则更明确地提出:“在我国范围内追溯稻作栽培的起源中心应该在江西、广东和广西三省的旧石器晚期遗址多作努力,其中西江流域是最值得重视的 (43)。”
长江下游说 主张这一假说的学者,主要是依据考古发现和文献记载中关于长江流域有野生稻存在的情况来论证的。这一假说最早是基于田野考古发现而提出来的,如农史学家闵宗殿先生就根据河姆渡等遗址稻作遗存的发现,于 1979 年提出了中国栽培稻起源于长江下游地区的观点 (44)。
严文明教授在 80 年代初期全面地考察了中国稻作农业遗存的发现后指出:由于河姆渡第 4 层的年代最早,它所在的杭州湾及其附近自然是最有条件被当作起源中心来看待的;联系所发现的稻作遗存年代和分布,它们很像是从一个中心出发,像波浪一样地逐级向周围扩展开来 ( 图 2-1) 。第一个波浪到达长江三角洲近海一侧,即马家滨文化期所代表的范围,年代约在公元前 4300 年~前 3700 年之间;第二个波浪沿长江向西发展,直达两湖盆地,就是北阴阳期和大溪文化分布的范围,年代约在公元前 3800 年~前 2900 年左右;第三个波浪是在公元前 2900 年~前 2100 年左右发生的,长江下游的杭州湾地区的良渚文化,两湖盆地的屈家岭文化,北江流域的石峡文化以及于黄淮平原、江汉平原和长江以南许多地区的属于龙山时代诸文化的范围之内,都已有了水稻种植 (45)。 80 年代末在长江中游的彭头山遗址发现了早于河姆渡的稻作遗存后,严文明先生仍认为这并不
意味着早先关于长江下游及其附近可能是稻作农业起源地的假设有什么不妥。因为从所发现的稻谷遗存和农具来看,河姆渡的稻作农业已是相当发达的,比彭头山的稻作农业发达得多。长江中游的稻作农业是在大溪文化时才得到显著的发展,时间比河姆渡为晚。以此来推测,河姆渡文化以前与彭头山文化相应年代的稻作农业应比长江中游发展的高,至少不应更低,稻作的起始年代自然也不能更晚。至今中国已发现的栽培稻作遗存中,绝大部分分布在长江中下游,黄淮地区和华南很少,这固然与长江流域考古工作开展较多有关系,但所占比例如此之高,加之所发现稻谷遗存早、数量多,就不能完全用考古工作开展较多来解释,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历史的真实。究其原因,应与长江中下游的气候和生态环境有很大的关系。长江中游同华南地区相比,冬夏的差别要显著得多,即夏季炎热,植物性食物生长茂盛,而冬季寒冷干燥,草木凋零,人们很难从大自然直接索取植物性食物,对动物的捕猎也难以保持经常而稳定的收获。随着文化的发展和人口的增加,这种矛盾就会日益尖锐起来,选择能食用而又耐储藏的植物加以培育已成为社会的需要。长江中下游野生稻远不如华南那样普遍,因而更增加了用人工方法加以繁殖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这大概就是长江中下游稻作农业产生的较早并且发展的比较快的一个根本原因 (46)。
综上所述,有关中国稻作农业的起源地及其所涉及的范围等问题,还需要今后进一步研究探索。但就目前的考古发现而言,似乎对“长江下游说”(或可包括长江中游)较为有利,而“云贵说”和“华南说”则有待于考古发现的进一步证明。由于长江中游发现有公元前 10000 年前后的稻作农业遗存,以及淮河上游的河南舞阳发现了几乎与彭头山遗存同时的栽培稻和野生稻遗存,使人们不得不对稻作农业起源和南北文化交流的历史重新进行评价。相信今后随着更加仔细的考古发掘和多学科研究的不断深入,逐渐会使稻作农业的起源问题日趋明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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